=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执笔。】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书名:琅琊榜尾声:终结 作者:榭兰亭 文案 琅琊榜尾声:终结。 原著党苦吞刀片,CP党却要执着发糖。当然,糖不是那么好吃到的,舔到那丝甜之前,必须要嚼碎一大把玻璃渣。 这里蔺苏的故事,我想让他们相伴离去,从此居江湖之远,再不理庙堂之高。 内容标签: 俊杰 搜索关键字:主角:蔺晨,梅长苏 ┃ 配角:飞流,蒙挚,江左萌 ┃ 其它:琅琊榜 ==================   第1章 (一)~(五)   (一)   “为了让一个死人复活三个月,你要终结掉梅长苏吗?”   “我答应过要陪你到最后一日,你虽食言,我却不能失信。”   “等我有了军职,请梅将军收我做个亲兵吧。”   梅长苏以为,他又一次说服了蔺晨。   想想也是,整整13年,除了最开始的一两年,自己卧床哪也不能去,旧部未收毫无根基,而蔺晨又端着琅琊阁少阁主的架子,后来,有十多年的时间,蔺晨从来都拗不过他。   他总能说服蔺晨,看着他无可奈何地依着自己。那时候蔺晨的眉头会深深的皱起,然后又淡淡的平复,那总是嬉笑怒骂表情丰富的脸会难得地绷紧,冷冷的、沉沉的。   但是要不了多久,总能恢复惯常的样子。   那是蔺晨嘛,梅长苏心想。浪荡不羁、眉飞色舞,才是蔺晨呢。   (二)   大梁元祐六年的初冬,四境烽烟迭起,刚刚入主东宫、监理国事的太子不得不用十七万兵马去对阵八方兵祸。   然而比兵力不足更难应对的,是良将难求。如果没有刚刚沉冤得雪、重新起复的赤焰军旧人,恐怕领兵将领会更捉襟见肘。   南楚、东海、北燕、夜秦,一个个填上去,唯剩大渝。   那里曾是林殊身死的地方,是七万赤焰军埋骨的地方,是梅长苏诞生的地方。   只要说服了蔺晨,景琰就无话可说。梅长苏知道,景琰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出征那天,拜别帝阙,景琰并没有来送行,反而让梅长苏松了一口气。13年了,他第一次脱下每年秋风一起就再也离不了身的大氅。丹田的位置,那枚冰续丹散发出融融暖意,驱散了初冬的清寒。遥望狼烟、跃马扬鞭,这一刻他的胸中有无限的快意。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为景琰,甚至不是为了天下,他只为自己13年来时时入梦的曾经。   眼角的余光中,蔺晨骑在马上,就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脱下翩翩佳公子的锦袍,穿着战甲的蔺晨有种难以形容的滑稽感,驱散了梅长苏心中最后的别绪。这是他最后一次任性,和之前13年间的每一次任性一样,蔺晨就陪在他身边。   想那日束发从军,想那日霜角辕门。想那日挟剑惊风,想那日横槊凌云……流光一瞬,离愁一身。望云山,当时壁垒,蔓草斜曛……梅长苏拨转马头,再不回望。   这一刻,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去了。   (三)   二十天急行军,到达边关当日,升帐点将,接下来一个月,大大小小的战役二十余次,大梁军队收复合州、旭州,解汉州之围,军队入汉州城驻扎,遥望衮州。衮州城是大梁最早被破的城池,此时已有大渝军队驻扎经营,是此次出兵边界要啃下的最硬、也是最后一块骨头。   详情自是不表,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蒙挚骁勇无匹,言豫津、萧景睿都各自有了军功,飞流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事迹更是在低级军士中传了个便。战场杀戮,让年轻的公子哥儿们迅速的成长起来,连飞流都跟几个低阶将领打出了友谊,愿意在战役的空闲指点他们几招了。   当然,梅将军的名声也传开了。   虽然升帐点将时,众人对这个仿佛突然冒出来,却在整军中仅次于统帅大将蒙挚的梅将军多有微词,然而短短几十天的时间,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统帅之职与其说是蒙挚担着,更多的是仰仗这位梅将军。大梁军队这次面对大渝竟无败绩,全赖梅将军智计无双。如今,大渝当时悍然压境的嚣张气焰早就无影无踪,只待最后拿下衮州,整饬尚阳军旧部,北境防线重筑指日可待。蒙挚甚至笑称,他还能回家陪夫人去赴上元灯会。   “梅将军,简直是神了!”众人这样说。   (四)   关于梅将军的称呼,军中有好几个,蒙挚将军管他叫小殊,当然,下层的军士们也不知是哪个殊;言豫津、萧景睿这几个曾经的大梁公子哥儿仍然唤他苏先生,据说这是他们初见时的称呼,一直没有改口;如今被万众敬仰的飞流管他叫苏哥哥,在他面前乖得跟兔子一样;最后,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的普通将士用的是升帐点将时圣旨上的说法,尊称一声梅将军。   初时,这些称呼梅长苏听来觉得都可,初到北境,战事繁忙,梅长苏压根不在意称呼的问题。   直到战事稍缓,梅长苏才惊觉,有一个称呼,他很久没有听到了。   蔺晨竟然很久没有叫过他长苏了。   (五)   想到蔺晨,蔺晨恰好在此时走了进来。他仍穿着亲兵服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服饰的缘故,梅长苏突然觉得蔺晨身上多了些沉重的东西,褪去许多往日的潇洒不羁。进帐之后,略一施礼,礼很轻,但相对一般亲兵对主将日常的礼节来说,也并没有什么明显逾矩的地方。   梅长苏却因为这一礼浑身打了个激灵。   “把脉。”蔺晨说。   这是自出征以来每天必须的功课,但今天静下心来体味,梅长苏却回想起了许多不寻常的地方。   他乖乖地坐好,把腕部的护甲卸下来,将□□的手腕递了过去。   蔺晨拧着眉,三根手指在手腕上一搭,眨眼间就收了回来。   “冰续丹的药力已经开始减弱,从今天起,你要重新开始吃药。等会你让飞流来拿今天的份。”蔺晨说完,站起身又施一礼,转身出去了。   他走得太干脆利落,梅长苏整个人愣在他身后。      第2章 (六)~(十)   (六)   这些年,梅长苏对自己始终有很清楚的认知。   对于绝大多数无足轻重的人,他是梅宗主、苏先生,然而对于一些特殊的人,他有相应的特殊的身份。   他是景琰、蒙挚的小殊,是江左盟众人的宗主,是赤焰旧部的少帅,是飞流的苏哥哥,是霓凰的兄长。   他是蔺晨的长苏。   他的身份影射他的地位,决定他对待他们的态度。这些年,唯有蔺晨叫他长苏,而这个称呼,代表着只有在蔺晨身边,梅长苏是没有责任、不担大义的,他既不背负赤焰旧人的血海深仇,也不肩担林氏后人的不灭风骨。他仅仅是梅长苏,是一个普通的病人,一个胸有锦绣的江湖人。   梅长苏知道,他需要这个管他叫长苏的人。那是他的秘密基地,是他可以喘息的港湾,是他可以犯错的庇护所。13年来,蔺晨始终会给他他想要的。   他恍惚间想起,应当是那一日,他们在苏宅的院子里争吵,他在激动中对蔺晨说“人生在世,终究一死。我已经准备好了”之后,蔺晨就再也没有叫过他长苏。   他仍然每天给他诊脉,却只在不得已是,管他叫梅将军而已。   他从未预想过,某天,自己不再是蔺晨的长苏。   (七)   “飞流!你小子给我出来!探头探脑干什么呢,以为自己功夫好,蔺晨哥哥就发现不了了?”   “苏哥哥。”飞流不甘不愿地从军帐侧边的缝隙中挤了进来。   自蔺晨随梅长苏出征,他就有自己的帐子,因为蒙挚他们都知道,蔺晨名义上是梅长苏的亲兵,实际上这个蒙古大夫的身份不简单。   “苏哥哥让你来拿药是不是?”蔺晨笑眯眯地扭了扭飞流的脸颊,从咕嘟咕嘟冒泡的药罐中将刚刚熬好的汤药倒了出来,“去吧,飞稳一点,别撒了也别冷了。”   飞流却没接,而是摆摆手摇头说:“苏哥哥,看你。”   蔺晨手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你是说,苏哥哥让你来看我,是让你来看我在做什么吗?”   说到理解飞流的意思,这世上恐怕没人比得过蔺晨和梅长苏。他说完,飞流果然点了点头。   蔺晨把颜色深沉的汤药碗塞进了飞流手里:“以后,你要记得每天来给苏哥哥拿四次药,上午一次,下午两次,晚上一次,明白吗?”   飞流苦着脸,非常费劲地要记住他的嘱咐,却越想越糊涂。   “才不要,自己去。”飞流甩着脑袋,不过还记得好好护着手里的药碗。   蔺晨摸了摸飞流的头,慢慢说:“他现在需要的,只是药,不是我。我不能一直陪着他,其实你也是。飞流,趁他还在,你不想多帮他做点事吗?”   “想!”少年单纯的思维让他立刻回答。   蔺晨绽开笑容,笑容柔和缱绻,让一直被他欺负的飞流都觉得有些奇怪,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但是蔺晨没再说什么,挥手把飞流赶出了帐子。   (八)   “小殊,你快跟我走,上次你画的阵图,我率部已经演练的差不多了,你来看看行不行?”蒙挚掀开帐子,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带进一身泠然的寒气,好在他多少还记得眼前人身体不好,没贸然往跟前凑,反而先到火盆边,把披风解了下来。   梅长苏恰好从飞流手中接过还热乎乎的汤药,正往嘴边送。   “小殊?你怎么又吃药了?哪里不舒服?”蒙挚关切地问。自出征以来,他时刻担忧林殊身体,但是林殊一再保证自己身体已经调理得无碍,而且高强度的战事持续了近两个月,林殊也确实没有拥裘围炉,药不离手,他才渐渐放下心来。   “蒙大哥莫急,天气越发冷了,蔺晨怕我顶不住,才让重新开始吃药。”梅长苏说着,将汤药一饮而尽。   “别说,那位蔺公子真是医术高明,以你一贯的身体,我真担心你经不住苦寒劳累,你的气色却眼见的比在金陵时好得多。”   梅长苏轻轻笑了一声,算是应了。蒙挚并不知道冰续丹的药性,不知道,也就没烦恼。   “是啊,要是没有他……”梅长苏喃喃地,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什么?”   “对了蒙大哥,蔺晨天天都做些什么,你知道吗?”梅长苏话锋一转。   “我哪儿会知道,我这领兵驻防还忙不过来,实在关照不到蔺公子。只是我从没令他参加过操练,整个军营中也没谁能管他,任他来去,自然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他算是你的亲兵,你竟不知道他每日动向?”   梅长苏苦笑一声,这两个月他何尝不忙,忙到除了蔺晨来诊脉时见一面,连话都未多说过几句,直到战事稍缓,才惊觉蔺晨不对劲。   虽然后知后觉,但梅长苏知道,这一次,蔺晨是真的生气了。梅长苏突然手足无措,相处整整13年,仔细想来,蔺晨竟然从来没有真正生过他的气,他也竟然从未想过有一天蔺晨会跟他生气。   筹谋万全的麒麟之才,竟也有失算的时候。   (九)   他没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没了胸有成竹的潇洒。   他不再笑嘻嘻地逗飞流说话。   他不再没规没距地赖在自己身边。   梅长苏发现,现在的蔺晨被一层厚厚的壳包裹住了,他坚硬而冰冷,尤其是对待自己的时候。   “吃药。”“把脉。”他的话语越来越简短,简直跟飞流一样了。   试探了几天,梅长苏的心里越来越没底。   跟他聊天,他不应;和他讨论战事,他不和;拉下脸面求他,他仿佛听不见;端起架子斥他,他站起来端端正正行个礼。惶恐的情绪悄悄在梅长苏心里滋生,慢慢啃开一个大洞,这种情绪,对梅长苏来说太陌生。   13年如履薄冰,他却从未如此诚惶诚恐。   “蔺晨,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这一天把完脉,梅长苏终于忍不住,抓住蔺晨撤回去的手,死死攥住不让他起身。“是因为我食言了?是因为我一定要来战场吗?蔺晨,你了解我的,我只是……”   梅长苏的话被打断了,因为蔺晨强硬地挣脱了他的手,猛地站了起来。梅长苏坐着,仰着头的角度让他看不清楚蔺晨的表情,然而因为离得很近,他发现蔺晨在微微的颤抖。   “你就是吃定我了解你,是不是?”片刻后,蔺晨低声说。说完,不等梅长苏再开口,转身就走。   “站住!你回来!”   可是蔺晨片刻都未停,毫不犹疑地离开了将军帐。   “咔嚓”“咔嚓”,枯坐在帐中的梅长苏,听见越来越大的惶恐在啃食他的心。   以前,每一次只要他说“回来”,蔺晨都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回来。   以后,他是不是都会如今天这样,不再回头。   (十)   大梁元祐六年腊月初五,梅岭大雪。   这连绵梅岭之间,有一片狭长平坦的空地,名为绿泽。绿泽之名,并不如它看上去般清新。实际上,这里是大梁与大渝交兵约定俗成的战场。数十年间,无数两国将士埋骨于此,无有归期。以至于如今,每到夜里,绿泽磷火点点,飘忽不定,特别是到了雪夜,绿莹莹的火光被雪色放大,森森骇人,故而得名绿泽。   今日的绿泽之上,将有争夺衮州最关键的一战。绿泽两端,两军已然严正以待,十万军队寂静肃穆,唯有战马偶尔发出踏蹄和响鼻声,安静的绿泽,大战一触即发。   唳————   盘旋与天空的秃鹰不识时务,不知是那一只,发出了一声高亢尖锐的鸣叫。   “杀————”几乎是同时,蒙挚和敌方将领同时嘶吼,剑锋所指,两方的军队同时动了,两方兵马如同两股深色的潮涌,在绿泽之上,狠狠撞击在一起。   梅长苏端坐马上,死死盯着前方相互绞杀着的两支队伍,虽然在最近的一个多月里,大梁连连取胜,但是占领了衮州城的,却是大渝最负盛名的永庆军,数十年来,永庆军就是大梁边界最大的祸患,十余年前,永庆军是赤焰军最大的敌手。即便到了今日,面对永庆军,大梁的军队多少是气短的。   在战场上,这样的气短让军人士气受损,即便是势均力敌的争斗,也显得略微束手束脚,梅长苏频频传下令旗,变换军阵,但从感觉将士厮杀间动作阻滞,使演练多时的军阵也有些混乱了。   眼见梁军陷入困境,蒙挚身先士卒,险象环生,梅长苏的目光落在了后方的战鼓之上,目光一闪,他将令旗交给副将,吩咐了接下来的军阵变换,策马到了战鼓之下。   “飞流,苏哥哥要擂鼓助阵,你用内力帮帮苏哥哥。”   飞流刚要点头上前,就被一双手拦住了。   “飞流内力阴寒,于你不啻□□。”蔺晨淡淡的看着梅长苏。   听见蔺晨说话,梅长苏起先是欣喜的。这些天,蔺晨对他简直到了无视的地步,让梅长苏既惶恐又难受,好不容易蔺晨主动来跟他说话,有一瞬间,梅长苏甚至忘记了身处战场,恨不得抓住时机,好好跟蔺晨说说话。   可惜此时却怎么也容不得他闲聊。   “梁军士气不佳,行阵凝滞,再这样下去就要败了,我……”梅长苏突然打住了。   他当然知道,依着自己的身体状况,绝对不适合借用别人的内力去干擂鼓这样耗费体力心神的事情。蔺晨如此在意自己的身体,肯定是不会允许的。   “飞流内力性寒,你若要借内力擂鼓,我来助你。”蔺晨表情淡淡的,说完,就静静地等着梅长苏答复。   梅长苏本来已经要道歉求饶,求他允许自己再次胡闹,没想到蔺晨不用他求,直接应允了,还要亲身帮忙,梅长苏一时间却丝毫没有喜意,只觉得莫名的,胸口像堵了东西似的,闷闷的难受。   他点了点头,刚想道谢,蔺晨就干脆地搂住他的腰身,跃上了高高的战鼓台,亲手将鼓槌递到了他手中。   梅长苏愣愣地接过鼓槌。接着,他感觉一双熟悉的、极温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背上,涓涓内力一股股涌动着,缓缓进入自己的经脉中。   梅长苏抬起手,收敛心神,看着远处胶着厮杀在一起的兵马,深吸一口气,敲下了第一个音。   咚————      第3章 (十一)~(十二)   (十一)   咚——咚——咚——铿锵的鼓点一下一下的,从梅长苏的手下倾泻出来。   他仿佛再也感受不到梅岭严冬的寒意,暖暖的气息顺着后背窜进经络,在全身游走,浑身的热血都仿佛被那气息搅得沸腾了,四肢百骸充满了力量。   在第一声鼓声响起的瞬间,远处的绿泽战场仿佛突然暂停了一瞬,梁军的将士们只觉得浑身一震,听见了炸响在耳边的惊雷。而后,战鼓一声接着一声,配合着奇异的韵律,悠远又雄浑,在天地间回荡开来。   伴随着声声战鼓,梁军的军阵渐渐地踩上了那沉着镇定的鼓点,军阵的变化和着如江涌般流畅的鼓声而变得顺遂起来,找回了配合法度。   鼓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沉着而坚韧,回荡在每个大梁军人的耳畔。仿佛有一个充满力量的声音在说话,在指引他们以手中的刀剑戈矛去报效国家,去守护故土,去争取与心中最挂念的人的重逢。   似乎是看到了战鼓声对梁军的影响,过了一会儿,大渝那边也响起了隆隆战鼓。梅长苏咬紧牙关,额头上暴起蚯蚓一样粗长的青筋,他抡动鼓槌的动作却毫不停歇,借着身后人传递过来的源源不断的力量,一下又一下,坚定地敲着。   军人在厮杀,两方的战鼓也在对垒,一声沉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鼓声越来越密、越来越重,终于又一个瞬间,几乎是同时,两边的鼓声停了片刻,又以雷霆万钧之力,敲下最重的一个音节。   鼓声落地之时,两边的军阵同时变换,挟着浩瀚声势撞在了一起,大梁和大渝,这对命运一般的对手,在大雪纷飞的绿泽之上,开始了最终的死战!   而此时,大梁的军队已经摆脱了畏惧,不再有丝毫的迟疑,精妙变化的军阵开始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大梁开始了蓄势已久的反扑。   谁也没有注意,大梁的战鼓声悄悄的歇了,隐入了裹着雪花的风中。   梅长苏颤抖的手臂已经无法握住鼓槌,他看了一眼远处的战况,露出几分自得的神色,缓缓退后了一步。   他知道,身后一直站着蔺晨。他很想转过身去,向蔺晨炫耀一下自己又一次力挽狂澜的壮举,却禁不住眼前一阵发黑,剧烈的晕眩感凶猛的冲击过来,让他觉得自己随时会窒息。   他不再迟疑,很放心地往后倒去,果然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就知道,那里会有一个怀抱等着他。   (十二)   渐渐的,有猎猎的风声入耳,旌旗被吹得哗哗作响。梅长苏的眼前终于感觉到了光线,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弄清自己正躺在军帐之中。   床边有两个人,即便光线异常昏暗,他仍然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蔺晨和飞流。飞流趴在床边,似乎是等得已经睡着了,而蔺晨却直挺挺地坐着。   “蔺晨,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了。”他酝酿了好一会儿,直到嗓子脱去了昏迷初醒时的干涩,才轻声地说。   蔺晨沉默着,扶着他支起头,将一直温着的汤药递给他。   “每次我身体不好昏倒之后,哪怕之前我再惹你生气,你都会原谅我的。”梅长苏挤出一点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成竹在胸。   只是这一次,蔺晨没有接话,一段很长的沉默之后,蔺晨才说:“所以你就要用这个,来逼死我吗?”   梅长苏浑身一震。接着他开始大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还没有喝尽的浓黑汤药滴在了雪白的大氅上。   “蔺晨,我不是……”   “我以前每一次都原谅你。”梅长苏的话被蔺晨的声音打断了。蔺晨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叹气一样,若有若无,甚至说到后面,仿佛随时会变成气流消失,梅长苏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他的哪一个字。   在昏暗的灯光下,梅长苏看到了蔺晨的脸。他异常的憔悴,永远英俊的脸颊此时居然干瘪下去一大截,在自己昏迷的短暂时间,他几乎瘦脱了形。   蔺晨按住了挣扎的梅长苏,将他按回床上,仔细盖好被子,动作细致温柔,一如往昔。只是他仍在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着话。   “我以前说过,只要你活着,我就原谅你。无论你做什么,怎么对我,只要活着,我就不怪你。”蔺晨低下头,冲梅长苏笑了一下,在他消瘦的脸颊上,那个笑容脆弱而扭曲,比哭还难看。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让我原谅吗?”      第4章 (十三)~(十四)   (十三)   天渐渐亮了。蔺晨深夜离开军帐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似乎是因为药力的作用,尽管心烦意乱思绪万千,梅长苏仍然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他揣着满腹的惊惶,怎么都睡不安稳,反而一个接一个地做梦,零零碎碎的片段呼啦啦从眼前掠过,都是些琐碎的场景,熟悉的人和无关紧要的对话,偏偏搅得他心里越来越不安。   梅长苏觉得,他似乎是算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恐怕也要因此,而失去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觉得他必须做点什么去挽救去弥补,他觉得他需要立刻醒过来去找到梦里那个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挣扎的想醒过来就越是挣脱不开,明明能感觉到五感回归,却怎么都睁不开眼,开不了口。   就在梅长苏焦急万分的时候,他感觉到军帐的帘子被掀开,有人走了进来。   “蔺公子,你倒是说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要急死我啊!”   是蒙挚的声音。接着,飞流大声喊了一句:“别吵!睡觉!”让梅长苏不由失笑,若是他真在睡觉,飞流这一嗓子也能把他嚎醒了。   “体力不济,心力交瘁,油尽灯枯。”熟悉的声音淡淡的,仿佛一点都不着急,不上心一样。   梅长苏突然不挣扎了,他想听听蔺晨说话。   “什么叫油尽灯枯?怎么会油尽灯枯?!”蒙挚压低声音,又急又快地问。   “你不是早就知道他时日无多了吗?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梅长苏这个人,早就是风中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安安稳稳的呆着养着,还有机会多活一年半载,要想来边关打仗,恐怕人还没到战场,就已死在路上。”   “胡说!”蒙挚沉声反驳:“这一路他安然无恙,虽无法上阵杀敌,却绝对没有你说的这般孱弱,你别当我傻,你……”他说着,竟然自己说不下去了。   蔺晨轻轻的笑了一声,接着,用一种淡漠到事不关己的语气,将卫峥寻得冰续草,他炼成冰续丹,并冰续丹的药性、服下的后果,不疾不徐地跟蒙挚说了一遍。   “他要全家国大义,要再当一回林殊。如今,你的小殊还有不到一个月的命了。三月之期一到,便是赴死之时,再无活路。”蔺晨说。   “不死!”从刚才起就默不作声的飞流突然大声喊了一声,“有你在,不死。”   大帐之中突然寂静下来,过了好一会,梅长苏听见蔺晨吐出一口气,声音惨然说道:“飞流,对不起,我食言了。我原来确实答应过你,只要有我在一日,你苏哥哥就不会死,但是他太固执了,他认定了的,就百死不悔,他定下的终点,哪怕爬他也要爬过去。飞流,我拉不住他,也追不上他。我累了。”   (十四)   那一刻的沉默,异常的压抑与死寂,直到帐中想起飞流愤怒的吼声:“骗人!”接着,大帐的帘子呼啦响了一下,似乎是飞流冲了出去。   接下来,帐中只剩下更加压抑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蒙挚突然站了起来,梅长苏听见他的佩剑与铠甲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蒙挚没有说什么,对着蔺晨深深的拜了下去。   “蒙将军这是干什么?”蔺晨似乎没有任何的动作,唯有语调平和的声音。   “我们这些人,不,大梁欠小殊的太多了。”蒙挚的声音低哑,语调缓慢,仿佛每一句话,都要字字斟酌,倒不像他爽利干脆的性格。“我能理解小殊的心情,作为林氏后人,让他眼睁睁看着山河破碎是不可能的。在小殊心里,家国命运和朋友情义不分谁轻谁重,只有孰缓孰急,这一次,危在旦夕的是大梁国祚,所以小殊把性命交付战场;若这一次有危险的是他的朋友,他也会为朋友豁出性命。”   蔺晨的呼吸声变得沉重了些,但他仍是没有接话。蒙挚继续说:“我蒙挚是个老粗,但是即便是我,也看得出小殊对蔺公子另眼相待。在金陵城那两年,我常常见到他,都觉得他身上没个活气,做什么都是为了完成任务,只有你来了之后,他才多了表情,多了笑摸样。若是有机会,请蔺公子在此间事了之后就带着小殊离开吧。”   “蒙将军说笑了,蔺晨何德何能,哪里能把他带走。孰缓孰急?在下能有什么急事,哪能比得上……”他最后的言语,淹没在一声低低的浅笑中。   “我蒙挚没有你们那般的玲珑心肝,一有事情看不明白了,我就习惯去问小殊,去问太子。出征之前,太子传讯吩咐,让我在战事结束后,务必将小殊带回金陵。”蒙挚说着,突然笑了一声,继续道:“但是我问太子,让小殊回来干什么?小殊殚精竭虑十三年,赌上了所有心血性命,想要完成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这金陵城,对小殊来说真算不上什么好地方,若是真的为小殊着想,是不是应该让他随心所欲,不再被旧事羁绊?你猜太子怎么说?”   虽是问句,蒙挚却似乎没有让蔺晨回答的意思,他自顾自接着说:“他说:是我想的太多,着相了。也许蒙大哥你才是对的。好吧,这一次,小殊想怎样就怎样,大梁的事,有我们担着就足够了。”   又沉默了一会儿,蔺晨终于说话了:“以后谁要再敢说蒙将军是榆木脑袋,我第一个就不饶他。只是情理上分辨的再明白,于我、于他,都已经于事无补。冰续丹入腹,就是定死的三月之期,只会少,不会多。”   蔺晨的语气太笃定,蒙挚终于慌了:“蔺阁主你莫诓我,前几日,小殊问我你天天都在干什么的时候,我上心跟负责巡视你那一块军帐的守军打听了,他们说,自出征起,你就一直在鼓捣各种药草,一日也没有停歇过,但小殊直到前几日,从未吃过药,你配的药草,难道都自己喝了不成?”   蔺晨听了似乎是愣了一下,才笑出了声:“蒙将军啊蒙将军,其实你才是最聪明的。不过你终归不是大夫,不了解火寒毒加冰续丹,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收了笑声,冷冰冰地说:“我确实找到了一个能救梅长苏的法子,这几个月,我也确实在做这件事。只是我却不是炼了一味药,而是养了一只蛊。”      第5章 (十五)   (十五)   同穴蛊这个名字听起来一点都不风雅,却把此蛊的作用描述的很准确。生同裘,死同穴,带着同穴蛊的两个人,会一起死。   在绵延十万大山的苗疆,同穴蛊已经随着最后一对蛊主人的身死而逐渐失传,却在琅琊阁浩瀚的藏书中,留下了炼制蛊虫的方法。   这并不是多么难炼制的蛊,也不像许多神奇的苗疆蛊毒一样,一个不慎就让下蛊和中蛊的人一起死的很难看。恰恰相反,这是一种救人的蛊。下蛊之人下蛊后,跟中蛊之人分享同一条性命。他会折寿一半,分予另一个人,而那个人无论如何病入膏肓药石无医,都能重获新生,直到下蛊人的生命用尽,两人同时死亡,死后骨肉相吸,犹如一人,只能同穴而葬。   然而当诸多诡异凶残的蛊毒都仍流传于世的时候,同穴蛊却早已消亡,究其原因,并非因为这种蛊不好炼,而是因为这种蛊,不好下。   在琅琊阁的那本古籍上,十分清楚的记载了此蛊的特性。   首先,同穴蛊的下蛊人和中蛊人,都必须是男人。   其次,同穴蛊是双蛊,而非子母蛊。子母蛊中,子蛊必然依附母蛊,处于劣势,双蛊却是平等的关系。也就是说,同穴蛊是没有办法让下蛊人用来牵制中蛊人的,中蛊人即使中蛊,也始终是自由的。   第三,下蛊和中蛊的人,都必须完全处于自愿。这可以说是苗疆蛊毒最神奇的地方,蛊虫总有办法,准确的探知人心。   最后,同穴蛊的蛊虫,必须在中蛊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由下蛊人提前炼制。蛊虫出世的瞬间,就带走下蛊人一半的生命,成为独立的存在,接着,若是中蛊人同意接受蛊虫,那一半的生命就转嫁到中蛊人身上,而若是中蛊人根本不愿承这份情,那么蛊虫会带着下蛊人一半的生命死亡。   同穴蛊的特性已经解释了它为何会日益消亡,这是中蛊人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赌赢了,受益的是另一个人,自己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赌输了,就要付出一半的寿命,一无所得。   在同穴蛊的作用下,共享生命的两个人,能分担疾病、伤痛,分享舒适、喜乐。只有一个前提,就是心甘情愿。   下蛊的人,心甘情愿交付自己一半的生命。   中蛊的人,心甘情愿的把那一半的生命拿走。   而世间最难得,莫过于一句心甘情愿。      第6章 (十六)~(十七)   (十六)   梅长苏似乎是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仍身在廊州江左盟,他的屋子四面全是窗户,他坐在窗前,蔺晨在烹茶,飞流在捣乱,空气中全是空山新雨后的醉人气息。然后宫羽悄悄地抱着琵琶走了进来,在角落里坐下,悠悠然奏了一曲竹林春雨。   琵琶声煞是好听,他正入神,突然间琴弦却断了。   噌——一切的美好幻境戛然而止。   他已经不是江左盟梅宗主,在做了那个决定之后,他变为林殊,从而终结掉了梅长苏,也背弃了所有希望梅长苏活着的人。   他舍弃了蔺晨。   月余前,他在金陵苏宅中对蔺晨所说的话言犹在耳,当时的他是多么的义无反顾一往无前,而那个义无反顾的他从未想到,当时的选择会让他如此踌躇辗转,痛不欲生。   他仍不觉得当时的选择有错,但他无法否认此刻自己的心。此刻,他的心很痛,装满了愧疚与不舍,他回想着那个大声说出“人固有一死,我已经准备好了”的自己,他承认他远没有准备好。或许林殊已经准备万全,可以慷慨赴死,而梅长苏却想要活着。   (十七)   梅长苏是在第二日的黄昏醒来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失去了意识,甚至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曾经恢复过意识。   他记得他听见蔺晨说,他炼了一只蛊。   在梅长苏的记忆中,有一段时间,蔺晨特别痴迷苗疆蛊毒,他收集了许多蛊方,有些甚至失传已久,日日捧着研读,碰到一些自觉异常奇妙的,还会跑来跟自己献宝。   “你看这个叫断念蛊的,只要你一想到下蛊人,蛊虫就会啃你的经脉让你痛不欲生,问题是蛊虫到底是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在想特定的人呢?”   “哇,这还有种痴缠蛊,中蛊人会爱上下蛊人,没有道理没有理智,全心全意,一刻也无法忘记。最可怕的是没得解,除非两个人都死了。人不是都说爱情是这世间最无法操控的情感吗?为什么可以通过蛊虫来控制?哎长苏,你说我要是给你下一只痴缠蛊,你会爱上我吗?会为了我,连复仇都放弃吗?”   然而虽说研究了很久,但是蔺晨从来没有炼成过任何一种蛊毒,把一向自诩想做到的都能做到的蔺晨气得跳脚,后来他请教了老阁主,才知道苗疆蛊毒要炼制,都需要怀着一颗近乎偏执的虔诚之心,明确的知道自己炼蛊要下给谁,为了什么目的,不能像普通的药丸一样炼制好了存着,什么时候有用什么时候拿出来用。   知道了症结所在蔺晨还跑来好一通抱怨,说苗疆的东西就是麻烦,还说:“这到底是什么原理?难道蛊虫还有心、有感情不成?我要是编造出一种想法来骗它们呢?它们还能看出来吗?”说完,好像自己被自己逗乐了一样,打滚笑了一场。   因为蔺晨,那段时间,梅长苏也着实看了不少关于苗疆蛊毒的书,他对药理不甚精通,却也承认蛊术的神奇。相比蔺晨,他略微能多领悟到一些蛊术中所说的炼蛊的诚心。你有一个愿望,它那样强烈却那样遥远,你触不到它,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这个时候,你发现世上还有蛊术这样一条路,能带着你通向那个目标,你因此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紧了不能放,你带着近乎疯狂的偏执,将你的所有希望寄托在一枚蛊虫身上。   梅长苏曾经想过,如果他不是有挚友旧部支持,如果他孤立无援,如果有某种蛊虫能让犯了错的人自己说出真相,让身居高位的人承认自己的过失,让景琰登上帝位,他的执着,会不会有另外一个出口。   但归根结底,梅长苏想,他是一个有执念的人。而蔺晨的执念又是什么?他是逍遥自在的少阁主,他什么都有,却风流不羁,什么都不想要。他这些年做的许多事情,大半也是为了自己。   当时的梅长苏,曾经笃定这样的蔺晨绝不可能炼成苗疆蛊虫,但现在,如果蔺晨真的炼成了,那是不是说明,蔺晨的生命中有了执着到偏执的东西,有了某个人或某件事,让他不择手段,不愿放手?      第7章 (十八)~(十九)   (十八)   雪停了之后,莽莽梅岭反而越发寒冷起来,飞流的内力偏阴寒,就最喜欢冷天,最近天天在雪地里飞来飞去,祸害周围山中的雪兔山猪,在冰天雪地里玩出一身汗,再提着猎物跑到梅长苏的军帐里要求苏哥哥给擦汗给夸奖。   绿泽一役之后,大梁军队奠定了胜利的基石,如今驱逐大渝残部,收拢尚阳军余部,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梅长苏慢慢将这些事情交代给了其他的中层将领。他在这世上的时日进入倒计时,这时候,他要做的是教导别人,自己放手。   快过午了,军帐外闹哄哄,士兵们正准备吃饭。梅长苏将身边的火盆往里拢了拢。即便已经是唯一一个点火盆的军帐,梅长苏还是觉得四面都有寒风漏进来。   那一次真气过体,虽然蔺晨用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但梅长苏的皮囊真的经不起一点意外,这个计划外的行动让梅长苏即使服用了冰续丹,仍然不得不在他剩下的时间里日日吃药,重新披上厚重的大氅。   梅长苏看着幽幽燃烧的炭火,曾经,能抱着火盆活着他就觉得很好,曾经能做正常人三个月再死去,他也觉得很好,然而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涌上许多复杂的情绪,他突然发现自己仍然有欲望,此刻的自己并不像预想那般复了仇就别无所求。这种欲望曾经藏得很深,深到有可能直到他死都不会发觉,然而蔺晨突如其来的冷淡,将他的心扒开,把很多深埋的东西翻上了明面。   梅长苏沉思之际,蔺晨掀开军帐帘子走了进来。他抬起头,在那个身影闯进眼底的瞬间,心底仿佛也被不轻不重的捶了一拳。   逆着光,蔺晨显得格外的瘦,剪影单薄得似乎可以被外面的光线撕裂。梅长苏突然有种诡异的想法,觉得有什么东西吸走了蔺晨的精血生命。   蔺晨走得更近,塌陷的脸颊和深陷的眼眶刺眼一样,让梅长苏不忍直视。自从他来到边境,就没有跟蔺晨好好说过话,但是他知道,蔺晨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可能有其他的原因。   全是为了他。   “你怎么了?”梅长苏听见蔺晨问,他的声音里一贯的活泼轻佻变成了沉着平静,却一样牵动自己的心。   梅长苏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蔺晨?   我怎么了?他想问。   接着水滴划过脸颊的触感清晰地传达到脑海。   梅长苏低下头,大颗的泪滴因为他的动作砸在了手背上。他哭了。   我为什么哭了?   (十九)   “你到底怎么了?”蔺晨的声音中有一丝潜藏的慌乱,“哪里不舒服?”   梅长苏微微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水,他模糊地看到蔺晨快步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抓住他的手腕把脉,梅长苏眨眨眼睛,想挤出泪水,看清蔺晨的脸,但是眼睛好像突然不受他控制了,泪水越来越多。   “是哪里疼吗?”蔺晨声音有点急了:“说啊。”   梅长苏僵直地坐着,他想告诉蔺晨他没事,但是心里确实有个地方疼的要命,那种隐痛没法诉诸于口,却碾压着他的所有感知。   他仿佛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张了张嘴,只牵出一条沉重的气流,他感觉到心脏的收缩,血液在回流,无法抑制的泪水掩盖了面前蔺晨的面容,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的思绪却突然变得清晰。   梅长苏清楚地记起了自己上一次这样无法控制地泪流满面是什么时候。那是十二年前,他选择了彻底地解火寒毒,他忍过了数次拔毒时锥心剜骨的疼痛,却在面目全非、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的某一天,突然崩溃。   他记得,那是一个清晨,他从漫长的睡眠中清醒,躺在日渐熟悉的房间里,窗外是琅琊山变幻莫测的云海,一种绝望的感觉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他失去了一切,亲族、朋友、战友、信念、荣耀,他不知道刚刚立下的复仇誓言能不能践行,他断绝了所有的退路,斩断了曾经,却看不到未来。   他突然开始哭泣,悄无声息却难以自持,泪水迷蒙了云海的形状,他渐渐的什么都看不见,他仿佛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泣,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空洞和绝望在那一瞬占据他的心,他几乎丧失了自以为绝不会消失的勇气。   “你怎么了?你哪儿疼?”那时候,少年蔺晨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床前,他关切地问自己,伸手擦去了他的泪水。   “别怕,你会好起来的,我会帮你。”那时的蔺晨这样说。接下来的十数年,他信守承诺,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渐渐的,那个因为抽条儿而消瘦的少年和眼前这个瘦到不正常的青年重合起来,他们同时开口问他:你哪儿疼。   只是现在的蔺晨,再不会伸手给他擦眼泪了。   梅长苏突然颤了一下,发出一声低哑的哀鸣。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此刻为什么会哭。   他是忍辱负重,他是步步维艰、他是煎熬心血。但那又怎样?要洗刷冤屈的是他自己,要夺回名誉的是他自己。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在这条路上走得多艰苦、帮助了多少人筹谋了多少次,全是他自己愿意的。   他这般自怜,但追本溯源,他在大梁的一切翻云覆雨,跟琅琊阁少阁主蔺晨有什么关系呢?   蔺晨救他、陪他、帮他、忍他,其实无关他自以为伟大的事业,蔺晨所为的,不过是梅长苏这个人。   梅长苏想起了蔺晨计划离开时溢于言表的欢快,想起了他把冰续丹递过来时努力压抑的愤怒和失望。那些画面像刀刃一样切削着他的心。   蔺晨根本不认识林殊,林殊的情怀林殊的责任跟他没有半分干系,他耗费13年,是帮梅长苏完成心愿,所求的,也不过是梅长苏的最后的一点时间,能毫无挂念地与他纵情江湖。   可是梅长苏已经不在了,被林殊以家国大义为刃,终结掉了。   他曾大义凛然地跟蔺晨说:你见到林殊时,一定不会失望。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蔺晨根本不愿认识那个杀了梅长苏的人。   这一刻,愧疚和悔恨淹没了他,是梅长苏或是林殊,其实都一样。他亏欠蔺晨的,实在太多了。      第8章 (二十)   (二十)   蒙挚走进梅长苏的军帐时,梅长苏正斜靠在矮榻上读着即将呈给金陵的军报,飞流盘着腿坐在他身边,双手死死地攥着他大氅的一角,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连他打不过的蒙大叔走进来,也没有分一下神。   蒙挚本来是压了一肚子的疑虑担忧,蔺晨又不搭理他,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梅长苏的,此刻飞流的样子却让他好奇。   “小飞流怎么了?平时一看到我就想过两招,今天这么安静。”蒙挚脱去带着寒气的披风坐在矮榻前,“飞流,小飞流!”   飞流不耐烦地飞快地瞥了蒙挚一眼,立刻错回目光,继续死死盯住梅长苏。   “我醒过来就成了这样,一步也不离开,吃饭睡觉都要盯着我。”梅长苏叹了口气,犹豫再三,才终于问道:“蒙大哥,我昏迷的时候,蔺晨是不是跟飞流说了什么?”   蒙挚一愣,转而明白了梅长苏的意思。飞流心智不全,所以最是坚定澄澈,这世上能影响他言行的,恐怕也只有梅长苏和蔺晨。蒙挚想起梅长苏昏迷的时候蔺晨对飞流说的话,明白飞流紧迫盯人的原因,一时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十分不是滋味。   实际上,被蔺晨的话影响的人又何止飞流。这两天,蒙挚恨不得天天去蔺晨帐篷里住下,守在他旁边看看他下一步的打算,那天没头没尾的提了一句养蛊之后就没了下文,这两天不是在捣药就是在发呆,眼看着那所谓的三月之期一天天逼近,蒙挚着急上火,嘴巴里起了一圈燎泡。   蒙挚从来都不是耐心足的人,忍了两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不敢去问蔺晨,只能先探探梅长苏的口风,没想到先提起这个话题的是梅长苏自己。   “你昏迷的时候,蔺晨把冰续丹的事情说了,他说你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性命,飞流……可能吓坏了。”   “他骗人!不死!”飞流立刻不干了。   “飞流乖,蔺晨哥哥只是在逗飞流,他最喜欢看你着急生气了,你说是不是?”梅长苏摸摸少年溜光水滑的头发,柔声说。   “不是!”飞流涨红了脸,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被苏哥哥一句话就哄好了,他坐直了身体贴得更近,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梅长苏的手顿了一下,继续安抚着少年:“飞流真聪明。飞流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你都两天没有去打狍子了,苏哥哥想看看飞流的猎物。至于苏哥哥,你看,有蒙大叔盯着苏哥哥,苏哥哥哪也不去,在这里等着你,怎么样?”   少年瞪了蒙挚一眼,显然不满意苏哥哥说他打不过蒙大叔,但是想到蒙大叔功夫确实很好,而自己又确实好久没出去玩了……单纯的少年费力地思索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松开了苏哥哥的大氅,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飞流离开了,蒙挚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支吾了几句,反而说起了战事:“大渝退兵已成定局,尚阳军的残局,朝廷已经派了御史日夜兼程赶来,到时候自有御史收拾,今天这份军报呈上去……”蒙挚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小殊,你的责任,已经尽完了。”   梅长苏笑了笑,温和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蒙大哥。那天我昏迷时,你跟蔺晨在帐子里说的话,我其实听到了一点。景琰和你,都是我的好兄弟,我很高兴你们能理解我的心情。”   蒙挚愣了愣,好像有一腔的话被梅长苏堵住,颠来倒去地想了几遍,才高兴起来:“你明白就好。现在,我们只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再被林家、太子殿下或者大梁的荣耀责任牵绊。你和蔺公子,带着飞流一起离开,去江左盟也好,琅琊山也罢,自由自在、高高兴兴的,到了年节,给我们捎封信,我们得空了,就来探你。”他说得兴起,几乎要手舞足蹈。   梅长苏愣愣地看着蒙挚兴高采烈的样子,一瞬间觉得那个踌躇不前的自己简直傻透了,其实道理很简单,不过是遵从本心。他当然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和一路走来的目标,但是如果早就跟蔺晨说清楚,他会不帮忙吗?   自己终归是要死的,但裹着家国大义的去死,与说的明明白白,告诉重要的人我舍不得你放不下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对不起你再死,总是不同的。   他总是把自己埋得很深,以为唯有这样,死时才不会给挚友所爱带去太多的伤痛,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伤痛也是记忆,痛而真实,会有人想要保存。      第9章 (二十一)   (二十一)   夜深了。   飞流已经趴在身边睡着了,少年回来时看到蒙挚不在帐篷里,虽然苏哥哥好好的在帐篷里坐着,少年还是很愤怒地认为蒙大叔骗他,没有看着苏哥哥。他跑去找蒙大叔打了一架,蒙大叔心不在焉的,但是仍然没有打赢。   飞流很不高兴,哄他去换衣服也不肯去,直到睡熟了,仍然脏兮兮的,头发也有些湿,还撅着嘴。   梅长苏爱怜地摸着飞流的头。这个少年,是他和蔺晨在东瀛捡到的,捡回来的时候是个真正的小不点,又瘦又干,即便是他孱弱的身体也能将其抱在怀里,现在少年已经长大了。   仔细回忆起来,他和蔺晨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如跟景琰这些兄弟,但却没有年少的懵懂,他们的13年,回忆是满的。   这样多的回忆,他竟然差一点就将他们全部掩藏在复仇之下,差一点,就会随着自己的身死,被全部埋葬掉。   梅长苏想起白天的时候蒙挚告诉他的话。蒙挚说,蔺晨炼了一只蛊,有可能能救他的命。蒙挚问他蔺晨有没有说过关于巫蛊的事情,还揣测这只蛊,恐怕最后是没有炼成的,否则蔺晨不可能这么多天了什么都没说,眼睁睁看着最后的期限一天天逼近。   但是梅长苏想,他大概知道为什么。   蔺晨不可能没有炼成他所说的蛊。他是蔺晨,只要他说出口,他就一定能做到,之所以不告诉自己,恐怕跟蛊本身有关系。   梅长苏也读过不少关于苗疆蛊毒的书,苗疆的蛊虫,九成都是用来害人的,还有半成不害人,却会让中蛊之人受制于下蛊者,其中尤其以苗疆情蛊为代表,剩下半成能救人,却要么是中蛊之人受制于人,要么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梅长苏猜测,蔺晨的蛊如果下了,恐怕自己日后的生命,都要跟他牵绊在一起,由着他如臂指使,说一不二。他应该是觉得自己不会愿意,才不跟自己说。   然而在这个夜晚,在这个万籁俱寂,唯有风雪落下弄出一点儿声音的夜晚,梅长苏的头脑异常的清醒,心绪异常的平静。   他发现,受制于蔺晨这件事,对自己来说并非难以接受。难道此时的自己,这个没有中蛊的自己就没有受制于蔺晨吗?难道没有中蛊,蔺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的喜怒哀乐就不牵动自己的心吗?   再反过来想,即便自己中蛊了又怎么样呢?如果他能活着……如果他真的能继续活下去,他能离开蔺晨吗?他能拒绝蔺晨吗?   他们早已羁绊在一起,彼此牵系,唯有死亡才能斩断。      第10章 (二十二)   (二十二)   军帐外面传来梆子打更声,声音沉而低,但是清醒着的梅长苏却听得很清楚。这是最后一次换防的信号,黎明前最黑的一段时间,天就要亮了。   梅长苏心里突然涌起了异样的冲动,他掖了掖飞流的被角,用毛领大氅将自己牢牢裹住,掀开帐帘走进了黑暗中。   扑面的寒意让梅长苏颤抖,却更坚定了此时此刻的心情,他摸黑绕过军帐,向蔺晨的帐子走去。   然而黑暗中的前行并没有持续多久,转了两个角,梅长苏就看到前方的帐子里亮着烛火,蔺晨的影子在帐内清晰可见。   他居然也没有睡!梅长苏加快了脚步,贪婪地盯着那个影子,黑暗都在他的眼中消退,唯有那个影子盘踞得越来越深。夜太黑了,于是,营帐中的影子就格外的清晰细致,每个动作都能分辨,当梅长苏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恰好能看到蔺晨的影子手执尖刀,向自己的手腕划过去。   他没办法思考,猛地掀开了帐帘。蔺晨的身影突兀地刺入眼帘。   蔺晨似乎是被梅长苏突如其来的到访吓了一跳,梅长苏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眉眼抖动了一下,连带着手腕上滴落的血线,都有几粒溅到了外面。只是蔺晨的惊愕只有一瞬,很快他就重新稳住了心神,一串串血珠准确地落在了手腕下方的一个瓷碗中,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梅长苏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站在帐子的门口,死死盯着蔺晨流血的手腕。   “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蔺晨说。一丝隐约地颤抖藏在他的声音中。   梅长苏没有回去,他像是被扇了一个耳光一样震惊又愤怒,仿佛蔺晨手腕上的伤口是割在自己的身上。   蔺晨没有给自己止血,血依然从手腕的刀口潺潺地流出来,微弱的烛光下,蔺晨的脸白得吓人,看到梅长苏不仅没离开,反而放下了帘子走进了军帐,蔺晨再次说:“你别过来,回去。”   只是此时梅长苏更不可能离开,因为一直盯着蔺晨的手腕,他清楚的看到一只晶莹如玉的莹白色虫子从刀口钻了出来,落进了几乎装满了血液的碗里。   “扑通。”那虫子看着不大,但似乎挺重,落进血中,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这一声很低,梅长苏却觉得像是砸在了他的心间上。   那虫子在蔺晨的血液中翻腾,似乎极为惬意,一会儿浮在表面划来划去,一会儿又隐入碗底看不见,只是碗中的血液却慢慢在减少,不过片刻,那白瓷碗仍旧细白细白,像是从未装过血一般,而那莹白的虫子却胖了一圈,在碗底扭搭着圆圆的身子,滚了两下,突然展开背上一对透明的翼,飞起半尺高,准确地扑到了蔺晨手腕的刀口上,拧着胖胖的身子,要从刀口钻进去似的。   梅长苏看愣了,直到蔺晨因为胖虫子的动作牵动伤口,疼得嘶了一声,他才如梦方醒般冲到了蔺晨跟前。   “你这是在干什么?”梅长苏厉声喝道,伸手就向蔺晨的手腕抓过去。蔺晨向后一闪躲过了,迅速用另一只手在奋力钻着的胖虫子背上顶了两下,几乎是粗暴地把虫子塞进了自己的伤口里,只见伤口旁边的皮肉下鼓起了一个圆圆的包,蠕动了两下,突然消失了,刀口的血也奇异地止住了。   蔺晨像是完全不疼一样,拉了拉袖子遮住伤口,他神色太平静,以至于梅长苏都以为之前看到的全是幻觉。   “蔺晨!”   “别喊了,你要把卫兵招来吗?”蔺晨的脸色惨白,大量失血让他开始晕眩,而蛊虫在体内欢快游走的感觉更让他难以习惯,种种不适交织成一种极度疲惫的感觉,蔺晨开始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勉力冲梅长苏挥了挥手,轻轻地又说了句“回去”,就自顾自地歪在营帐的榻上,陷入了深眠。   梅长苏愣怔地看着蔺晨迅速地失去了意识,心中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他僵直地坐在床榻边,深处抖个不停的手探了探蔺晨的脉搏,很微弱,却有规律,梅长苏轻轻松了口气,心绪却更加翻腾了起来。   他想起在金陵城,他昏倒在蔺晨的面前,再醒来的时候,蔺晨问他,是不是每次我跟你生气,你就这样吓唬我?   他想起前几天自己在阵前昏倒,醒来时再见到蔺晨,蔺晨说:你要这样逼死我吗?   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了一丝蔺晨的感受。那么的恐惧又无可奈何。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挥霍自己的生命,却没法真的伸手去制止,因为你是这样的坚定而固执,也因为我没有立场,我并不是你的谁。      第11章 (二十三)~(二十四)   (二十三)   梅长苏动了动肩膀,他听见肌肉和骨骼的摩擦声,咔咔作响,仿佛自己是一台老旧的战车,金属和木质的部件相互倾轧,卯着劲磋磨,直到自己把自己压垮。   天已经亮了,营地里有嘈杂的声响,热热闹闹的样子,而蔺晨的营帐依然寂静无声。烛火已经熄灭,留下丑陋的一坨烛泪摊在矮几上,蔺晨保持着昨夜的姿势一动不动,没有血色的脸消瘦而棱角分明,梅长苏就注视着这张脸,从黑夜直到天明。   他发现,相较于蔺晨常常等他醒来,他从未认真注视过蔺晨的睡脸,此刻,闭目的蔺晨和他脑海中的蔺晨很不一样。他一直觉得蔺晨是快乐、潇洒、轻盈的,他有一切资本用来玩世不恭,只有遇到他感兴趣的事情,才会偶尔变得专注。但是此刻的蔺晨苍白而消瘦,攒着的眉头里仿佛有许多顾虑和心事。   梅长苏伸出手,轻柔而小心地抚了抚蔺晨的指尖。   这一整夜,他思绪万千。有那么几下,他心想,可能自己死掉了,蔺晨会少操很多心,过的更快乐。但是那只钻进了蔺晨身体里的蛊虫总在他的眼前打转,蒙挚说过,那只蛊虫能救他的命。   如果他的能活下来,他不再有责任的羁绊,不再管朝堂的风云,他给了大梁一个好皇帝,这就足够了。而他剩下的所有时间,都想要跟蔺晨在一起。他想和蔺晨一起游湖泛舟,买一条大船顺沱江而下,打着江左盟的旗子,一定没有人敢打扰他们,他们慢慢的漂,一点儿都不用着急,白天吹着风垂钓,这种事儿飞流最在行,他可以盯着鱼漂整整一天,他和蔺晨就坐在甲板上喝喝茶、看看书。等到了小灵峡,十天半月、一个月两个月,也要把佛光等来,好好还个愿。再启程时,就折向南,带着飞流去凤栖沟,不知道飞流和猴子相比,谁会更像猴子。这一路还要去拜访些老友,只谈风月。   最后,他们会先回琅琊阁,少阁主总不能太浪荡了,至于他这个江左盟的宗主,哎呀,反正他养了黎纲甄平他们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让他们顶缸吗?   他会跟蔺晨在一起,蔺晨想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   梅长苏想着蔺晨说起出去玩儿时眉飞色舞的样子,轻轻的笑出了声。   他有些忘形了,等笑完,睡在矮榻上的蔺晨已经睁开了眼睛,眼中很清明,看着他。   (二十四)   此时此刻,梅长苏的感觉很奇妙。   他还记得每一次自己从近乎昏迷的沉眠中醒来,如果能见到蔺晨似笑非笑的脸,就能觉得很安心,很快乐,那么蔺晨看到自己,也会有相似的快乐吗?   梅长苏的脸上还留着上一秒胡思乱想时的笑意,于是他索性继续笑了起来。他想,无论如何,蔺晨总是更喜欢看他笑着的样子。   “你醒了?”梅长苏问,他抻直了腿,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想去倒茶给蔺晨,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准备热茶,前一夜的茶水,现在肯定冷透了。梅长苏有些无措地说:“我忘记给你准备热茶了,你等着,我去找人……”   “你来干什么?”蔺晨淡淡地问。   梅长苏以为自己会因为蔺晨的冷淡而难受,但实际上一点儿都没有,想到自己将要对蔺晨做的表白,他发现自己迅速的冷静下来。这里面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想到最坏的可能不过是在十数天内死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昨天来时,只是想看看你,但是今天,我有些问题想问你,有些话想对你说。”梅长苏微笑着回答。   蔺晨慢慢从矮榻上坐了起来,他现在起床时不敢动作太猛,会带来强烈的晕眩,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他指着榻上对梅长苏说:“你呆在这里,我们今天把话说清楚也好。”   说完,蔺晨不等梅长苏说话,就快步走出了营帐,等再回来的时候,他带来了热腾腾的米粥和白面馍馍,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端着巨大的火盆。   飞流气哼哼地把沉重而巨大的火盆重重地放在了梅长苏的面前,一屁股坐到梅长苏身边抓住他的一角,愤怒地喷出几个词:“骗人!你们两个都是!”   梅长苏无奈地看了蔺晨一眼。你怎么把飞流带来了?   蔺晨瞟回梅长苏一眼,又向飞流的方向扫了扫。这孩子满世界找你,被我碰上了,就拽着我不放。   梅长苏在接收到蔺晨的眼神的时候,了然地笑了。   无论这些天发生了什么,无论蔺晨做什么样的决定,无论他将活着还是死去,他们之间的默契,就是这样的鲜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一定会完结,可能今天晚上就会写完发出来。 这个故事最开始只是小小的梗,想着给梅长苏一条活路,让我蔺苏CP幸福美满,结果没想到自己嚼了一嘴玻璃渣,直到现在都没甜起来。 而且严重超字数了,本来只想万字内结束的,现在翻番了。 当然最后一定会甜甜哒HE。   第12章 (二十五)   (二十五)   蔺晨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将火盆中的炭火拨亮,将米粥盛进碗里递给梅长苏,整个过程都没有说话,梅长苏也不着急,顺从的接过来,拿到嘴边吹了吹,喝了一口。   滚烫的温度从喉咙一路往下滑,他感觉自己僵硬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   他们相对而坐,沉默的喝粥吃馍,已经吃过早饭的飞流就坐在梅长苏的身边,小脑袋晃来晃去,一会儿看看蔺晨,一会又盯着苏哥哥,这场景又奇异又理所当然。   “我现在要喝药吗?”梅长苏吃完了,放下手中的碗问道。   蔺晨摇了摇头。“再过一个时辰。”   “按照常理,我还有十一天,但是因为前两天我胡来,这个期限应该缩短了,是吧?”   蔺晨没有直视梅长苏,点点头。   梅长苏倒是始终都看着蔺晨的眼睛,继续问:“蒙大哥说,你炼了一只蛊能让我活下去,是昨天那只吗?”   蔺晨继续点头。   “那只蛊现在在你的身体里?它已经完全成熟了吗?”   蔺晨依然点头。   “我想要它。”   这一次,蔺晨没有再点头,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正撞伤梅长苏带着笑意的眼睛。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要它。”梅长苏收敛了笑意,他语调温和,又无比认真:“我对蛊毒也有涉猎,用蛊虫来救命,都要付出代价。你把它炼出来,肯定是权衡之后认为我能负担这个代价,但你一直犹豫着没有把它给我,无外乎是担心我不愿付这个代价,对不对?”   蔺晨看着梅长苏,他脸上的表情微妙,像是在笑,却又仿佛比哭着更悲伤,那双黑沉沉的大眼睛因为脸颊的骤然消瘦而凹陷,汇成深不见底的潭水。   梅长苏突然觉得,可能还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   “你要它,是愿意付出代价,对吗?”蔺晨问。   “对。”梅长苏几乎是急迫地点头,“只要是你给我下的蛊,我愿意接受所有的代价。”   蔺晨沉默了。这阵沉默让梅长苏心惊肉跳,好在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蔺晨轻声问:“如果中蛊了,你会爱上我呢?”   梅长苏没想到蔺晨会这样说,实际上,蔺晨可能会炼出一只连心蛊甚至情蛊来拖延他的生命,争取时间这样的事情,是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过的。梅长苏突然觉得耳朵有点热,什么是爱呢,他曾经以为自己和霓凰的两小无猜意气相投是爱,但是经历13年的沉淀,这份感情更像兄妹亲情。那么,那种想要跟蔺晨走,什么都听他的安排,不在乎是不是被迫臣服,只要羁绊在一起就行的感觉,是不是爱呢?   梅长苏有些慌乱了,但是他不敢迟疑太久,恐怕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小心翼翼,他担心蔺晨哪怕有一点点误会。   “你炼的蛊,叫什么名字?”梅长苏在仓促间,想到了一个自认可以缓冲一下的问题。   然后他听到了他没有预料到的答案。   “同穴蛊。”      第13章 (二十六)~(二十七)   (二十六)   生同裘,死同穴。   梅长苏知道同穴蛊这个名字,在蔺晨沉迷于蛊毒的那段时间,同穴蛊是蔺晨研究过的最后一种蛊,在这之后,蔺晨就仿佛突然对苗疆蛊毒失去了兴趣,再也没有念叨。   然而梅长苏还是在偶然的机会,发现了蔺晨单独收藏起来的关于同穴蛊的手札,那时的他看看也就过了,并没有多想,只觉得这种蛊太特别了,蔺晨才会格外的留意。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呢,怎么着也有五六年了吧?   “你……你已经把蛊虫炼出来了?”梅长苏颤抖着声音问。   “嗯,还在养着。”蔺晨似乎知道梅长苏会这样问,笑了笑,淡淡地说。“当年看到那份关于同穴蛊的手札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存了下来,那时候,我其实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用这个法子,还是用在你身上。”蔺晨微微一笑,“这只蛊,从你服下冰续丹那天我就开始准备了,用我的血浇灌,是我对你最后的期许,也是为自己做的最后一搏。我知道你也看过那份手札,所以你应该理解我为什么那么犹豫,没有让你知道。这只蛊,付出代价的人是我,我觉得我能承担这样的代价,我心甘情愿,所以我炼了。但是你呢,你不用付任何的代价,你只要问问自己,愿意承这份情吗?”   “蔺晨,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承担这个代价?”梅长苏问。   “唯心而以,我乐意。”蔺晨又露出了那个梅长苏看惯了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我想考虑考虑,给我一天时间吧,晚上我来找你。”   (二十七)   梅长苏带着飞流回了自己的营帐,帐帘一放下来,梅长苏就开始指挥着飞流收拾自己随身的东西。   其实根本也没什么东西,但是因为是飞流在收拾,所以他开始在说不上宽敞的营帐里上下翻飞,让人看着,心都好像要跟着他一起飞起来似的。   “收好了!”飞流抱着个包袱跑到了梅长苏的身边,梅长苏熟练地擦了擦飞流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夸奖了一句:“飞流真能干。”   “飞流!我们就要离开了,我们去划船,带你去吃好吃的,还有看猴子!飞流高兴吗?”梅长苏一把抱住飞流,笑呵呵地说。   “高兴!跟苏哥哥一起!”   “那只有我们两个人,有点寂寞,我们再带个人吧,飞流想带谁?”梅长苏问。   “庭生弟弟!”飞流大声说。   “庭生弟弟在金陵城,他年纪小,现在正是念书的时候,不能跟我们出去玩儿。除了庭生,飞流还想带谁?”   飞流板着脸,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却不愿意答话。   梅长苏笑眯眯地说:“飞流是想说,我们带蔺晨哥哥,对不对?”   “要好好玩!”飞流说。   “哈哈,好好,苏哥哥一定管好蔺晨哥哥,让他好好跟飞流玩儿,不能惹飞流生气,是不是?”   “嗯!”   梅长苏看上去高兴极了,他拖着飞流转了几圈,逗得飞流哈哈大笑。   “怎么这么高兴?”两个人正闹着,蒙挚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蒙大哥你来得正好。”梅长苏拉住还想满天飞的飞流,替他整了整头发,说:“蒙大哥,我决定明天就走了。”   蒙挚愣住了。   “走……走去哪?”   “跟蔺晨回琅琊山,或者江左盟,总之,江湖之远,我们能过得非常好。”梅长苏说,那发自内心的轻松语气,让离别的话能轻易宣之于口,所有的离愁都被冲淡了。   蒙挚愣怔着,回味了好一会儿,才猛的跳起来一拍大腿:“嘿!你的身体怎么办?!”   “蔺晨有办法。你放心吧。”梅长苏说:“当初我离开金陵的时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当时我打算期限到了就悄悄离开,所以给景琰、霓凰、还有蒙大哥你的书信,都已经写好了。现在能这样跟你好好的道别了再走,我已经觉得非常感激了。”   “你……既然身体能好,要不,回金陵去跟太子殿下道个别吧。”蒙挚犹豫了许久,说。   梅长苏愣了愣,隔了一会,突然笑了。“景琰是我少年时最好的朋友,是我这一生的骄傲。但是现在,该让他自己飞了。你回去告诉景琰,最近,我肯定是不会在露面了,但过个三五年,最多五六年,我一定回去看他,让他生个娃娃给我玩。对了,你再告诉景琰,等我去看他的时候,庭生我就要带走了,让他抓紧时间教导庭生。”   “诶?!……哎!!”蒙挚突然脑袋灵光一闪,抓住了梅长苏话中的意思,这不正是保证会回金陵吗?不仅会回来,还要带走庭生,这不是让庭生做朝廷和江左盟之间的纽带吗?这样看来,他们日后相见的日子,还长着哪!      第14章 (二十八)~(二十九)   (二十八)   这一天,梅长苏都在期待与忐忑中度过,他拉着蒙挚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许多事情,然后把蒙挚赶出营帐,自己在营帐中团团转。   飞流一开始跟在他后面晃,后来觉得有些不耐烦了,就坐在营帐的角落里摇晃着脑袋看着梅长苏晃。等他自己晃到累得不行停下来了,飞流就再凑过去,枕着苏哥哥的腿打瞌睡。   蔺晨一整天都没有出现,甚至都没有差人给他送药。蔺晨自己清楚的很,其实那些药早就没什么用了,除了让梅长苏嘴里越来越苦以外。他希望梅长苏再也不要尝到苦味。   实际上,梅长苏走后,蔺晨也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东西。   相较梅长苏,蔺晨的东西收拾起来要繁杂琐碎得多,他有许多零碎却珍贵的药材,一小包一小包,或是分散在瓶瓶罐罐里,上面根本没有标签,也就只有他自己分得清什么是什么,待到临近黄昏,他才终于装好了满满当当的两个木箱。这是他明天要带走的东西,无论明天离开的,是不是仅有他一人。   就像他跟梅长苏说的那样,开始炼制同穴蛊,是他对梅长苏最后的期许,也是他自己跟自己的一场豪赌。   其实并非没有其他的蛊可以用,他也知道,如果那些蛊发挥作用是要梅长苏来付代价,梅长苏的心里会好过的多,也会容易接受的多,但是他偏不要。他选了效果最好,但实施的条件却最严苛的那种,他想知道,自己在漫长的13年的时光中,最终在那个人的心里占据了怎样的一个位置。   会不会足够重要,重要到让梅长苏能下定决心亲手取走他的一半性命,从此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分开。   蔺晨当然想过梅长苏会不愿意。那位惊才绝艳的梅宗主,那个他永远没辙的男人的决绝他早就领教过,如果他真的不愿意,他就绝不会委屈自己求全。   那么梅长苏会死,自己会葬送一半的寿命。就让梅长苏去死,自己用一半的寿命给他陪葬,再用另一半寿命,去帮他照顾飞流,撑起江左盟。   这就是他想要的,这样的赌注大而诱人,只有赌输时赔的越惨,才能衬托赌赢时甘美的收货。   蔺晨想,我是个生意人,我也是个江湖人。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二十九)   掌灯了。   梅长苏走进蔺晨的帐子时,蔺晨已经端端正正地坐着等他了。此时的蔺晨,脱掉了穿了三个月的亲兵甲胄,重新换上了少阁主的华丽袍子。巧了,梅长苏也脱下了铠甲,披着那件他惯常御寒的藏青色毛领大氅。   仿佛时光穿越回几个月前,甚至几年前,他们在目光相对的时候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就都不用说了。   只是这一次,梅长苏想要说出来。但是在说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弄清楚。当年蔺晨保存下来的手札只说了同穴蛊炼制的方法和下蛊的条件,他心中还有个疑问。   “如果我不要那只同穴蛊,你的一半寿命,能回去吗?”梅长苏问。   蔺晨一愣,随即,那种“梅长苏不愧为梅长苏”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蔺晨有时甚至痛恨梅长苏的这份通透聪明,但凡他能稍微笨一点,自己也不至于拿他毫无办法。   “当然不会。”蔺晨说,脸上微微带出了点惊讶的神色:“你不要,蛊虫自然重新融化在我自己的血肉里。”只是寿命,却根本不会回来。   梅长苏的预想被验证了,他却奇怪地并不生气,反而心中泛起一股酥酥的、麻麻的痛感,支着下巴笑起来。“蔺晨,你还记得当年老阁主传授你碧海潮生七十二式,到了最终的第七十二式,不知为什么,你就是练不好,却在老阁主问你的时候,故意做出非常自信的样子。后来老阁主考较你的时候,你想了个办法让人在第七十式的时候打断了你。因为前面七十式你都完成得好极了,而且又一幅非常胸有成足的样子,老阁主居然真的放过你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老阁主一直不知道,其实你根本没练好第七十二式。”   蔺晨没说话。梅长苏吃吃笑了一声,说:“刚才你说‘当然不会’时的样子,就跟你告诉老阁主‘当然没问题’时一模一样。”   蔺晨的嘴唇动了动,他最近的脸色一直不好,此刻,更是白得发灰,梅长苏觉得刚刚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正想转回正题,就见飞流如一阵风一样刮进了帐子。   “打完了。走吧。”飞流说着,自然而然地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了蔺晨。   蔺晨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住了。   “你要去哪?”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问梅长苏。   梅长苏笑眯眯地安抚着临别前最后一次去找蒙大叔打架,看上去果然又没有打赢的飞流,说:“你觉得呢?”   此刻,有一个声音正在蔺晨的脑海里吼叫,蔺晨心中有个疯狂的想法,他曾经在最完美的结局中设想过,却从未奢求能在现实里发生。   然后他感觉到梅长苏握住了他的手。   “其实仔细想想,同穴蛊也没什么。人家说债多不压身,13年了,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也不在乎再多欠一些。”梅长苏声音和煦,如同再哄飞流一般娓娓道来,若放在以往,蔺晨肯定会觉得别扭,此刻的他却没有余力体会多余的感觉。“我觉得,你最少都能活过80岁,所以我们最少还有25年。我又多欠了你25年,那我就只能尽力,用这25年来还38年的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去哪我都不介意,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你最怕无聊了,我保证,接下来的25年,我一分一秒都不会让你无聊的。你觉得这样行吗?”   蔺晨没有说话,他只是抓着梅长苏的手不放。   好多年了,及时在梅长苏问他要冰续丹时,他都忍住了眼泪。他曾经发誓不让梅长苏看到他的眼泪。   然而这一刻,他终于无所谓了。   第二天清晨,蒙挚在营地里发现了两顶空帐子。   他有些怅然,又有些高兴。   他站在越来越冷的边境风雪中发了一会儿呆,搓了搓冰冷的脸,吩咐几个小兵清扫这两顶帐子,将它们撤掉。   他们已经开始慢慢整理营地,准备开拔回京,要不了一两天,金陵的使者也要到了。他不希望那个不明底细的使者发现任何的异常,关于小殊的事,还是让他回去,亲自跟太子殿下细说吧。   这是对每一个人来说,最好的终结了,他不该失望或是伤感,不是吗?      第15章 (三十)~(三十二)   (三十)   某天晚上,飞流做了个噩梦,梦到苏哥哥的披风被风吹得鼓胀起来,越鼓越大,带着苏哥哥离开了地面,向天上飞去。雪白的毛领子慢慢化成了银白的灰烬,而苏哥哥也随着风,和灰烬融为一体,渐渐消失了。   飞流醒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害怕。   害怕这种情绪,对飞流来说很陌生,所以到了晚上,飞流抱着枕头,硬要去跟苏哥哥睡。   难得飞流撒娇,苏哥哥好脾气地接收了,将黑着脸的某阁主赶了出去。   第二天,飞流带着大大的黑眼圈逃出了苏哥哥的房间,正撞进晨起试图溜回自己卧室的某阁主怀里。飞流浑身一僵,大叫一声,把某阁主推了个屁股蹲,火烧屁股般地飞走了,留下某阁主摸不着头脑。   此后几天,飞流不敢跟某阁主对视,也不敢说“不要”“才不要”“就不要”,甚至在某阁主随口一句要求下带着花团锦簇的大帽子跳了一段花仙子舞,连苏哥哥都啧啧称奇。   “你怎么他了?”梅长苏问蔺晨。   蔺晨摇了摇不离手的折扇,看着天,亦是满头问号。   后院花圃里,小飞流暗戳戳地把蔺晨辛苦培育的兰花统统扯秃,一边想:才不告诉你我梦到了蔺晨哥哥类~   梦里,小飞流变成了苏哥哥,夜色迷人,他慢慢向着月亮飞过去。然后蔺晨哥哥就从后面赶了上来,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搂着他的腰,然后……咬!了!他!!再然后……   天啦撸蔺晨哥哥好可怕嘤嘤嘤嘤X﹏Xo(>﹏<)o   (三十一)   年末将至,江左盟外出的帮众陆陆续续都回到了盟中,廊州的江左盟总舵,一日日变得热闹非凡。今年,又有三人因为对盟中贡献大,升上了管事,可以竞争那个机会了。   “你说,这庭生升的也太快了,怎么今年就升上管事了呢?”盟中的花厅,黎纲苦着脸跟甄平抱怨。   “哼!升上又如何,他的武艺虽然有梁王陛下亲传,但却未必能赢了你我,别忘了,当年连飞流都说陛下功夫很差。”甄平脸上冷冷的,但不自觉地还是紧了紧手中的宝剑。   黎纲斜眼看了看他,心想:呸,你比我还紧张。   五年前,江左盟惊才绝艳的梅宗主对江湖宣称已然病逝。也正是那一年,一封密函将江左盟管事级别的人叫到了东海近海的一个小岛,他们的宗主在那里,等待他们谒见。   尽管形销骨立,尽管苍白虚弱,但是他是活的。而且,陪在他身边的正是琅琊阁少阁主蔺晨,这个名扬江湖的蒙古大夫,必定能让他一点点好起来。   至此,梅宗主在江湖上仍然死了,只是每年,江左盟会有一位管事消失整整一年,到第二年的年初才会重现江湖。   为了那消失一年在宗主身边伺候的机会,每年管事们都会打破头。   这些单个拉出去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却在每年的年末,关上门又吵又闹,不可开交。   今年谁会赢?打完了才知道。   (三十二)   又一张新的琅琊阁榜单出炉,这一次,琅琊公子榜的榜首仍然没能换人。   琅琊榜首,麒麟之才,唯有梅长苏。   江湖上多是不服气的,心说那位江左梅郎已经去世多年,焉能雄霸榜首,即便你们少阁主跟这位梅郎有旧,也不能这般徇私。   有好事者上琅琊阁提问:为何琅琊榜首被一个死人占据多年,久不更换?   琅琊阁收到问题后,第二日给了报价,黄金百万两。   这明显是欺负人!提问之人愤愤而走,再有好事者,也纷纷被天价吓退。   琅琊阁的一众人纷纷表示,唉,江湖人真是头脑简单却思维复杂,怎么不去想想最浅显易得的答案呢?   不过是因为每年都有那么几次,他们少阁主会带阁主夫人回琅琊山,等待新茶炒制烘焙。阁主夫人的脸总是很臭,因为阁主强令每个人都管他叫阁主夫人,但是阁主夫人又无可奈何,只能指挥着功夫越来越好的飞流追着阁主满天飞,又被阁主各种仓皇滑稽的囧相逗得开怀大笑。   阁主夫人既在,榜首岂能更名?      第16章 (三十三)   (三十三)   公元2015年,有个叫胡八一的盗墓贼在江西的一个偏僻山区,找到了一个从未被盗发过的古墓,自认为捞到大便宜的胡八一,带齐家伙事,找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开始打盗洞。   然而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距离他打盗洞的草稞子几百米的更茂盛的草稞子里,有个闲的蛋疼跑到乱草中搭帐篷过夜的小资青年袁浩,而且那么赶巧,就目击了他打盗洞的全过程。   你说你看到了就看到了,作为社会主义好青年你哪怕报警都行啊,这货偏偏好奇心爆棚,在他下去之后,跟着也下来了。   没有工具没有设备、甚至连一点常识都没有的活人贸然闯进千年前的顶配古墓,你说这不是妥妥的找死吗?   胡八一还来不及跟袁浩聊上一句天,还没有扯着这小子的衣服领子给他俩大耳巴子,就不得已开始拖着他一路狂奔。   身后有条巨蟒几十丈长,吐着红信子一路撵,那叫一个惊悚。   好在那巨蟒每次将要撵上他们就慢一点,仿佛刻意吊着他们似得,硬是将他们逼进了主墓室。   他们一踏进主墓室,巨蟒也消停了。   胡八一天不怕地不怕,刚解除一个警报就开始想起自己的老本行,想要打开墓室中央的棺椁瞅瞅。为了不让盗墓白痴袁浩手贱碰到不该碰的东西,胡八一只能牢牢抓住他的一只手,两人保持着手牵手的姿势,向棺椁接近。   那棺椁很大,胡八一心想,这可能是个合葬棺。   打开棺椁的过程异常的顺利,明明棺材上钉着密密麻麻的铜钉,但就在胡八一和袁浩的手触到棺材的瞬间,棺盖就像被上了润滑油一般滑了开去。   一具,不,也许是两具白骨,安静地躺在棺椁中。这也许是胡八一整个盗墓生涯见过的最诡异的尸首,因为很难说清面前所见的尸首到底属于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真要形容,就应该是两具相对拥抱着的尸体。然而他们从头骨到胸、胯,白骨都像是被烧化了又融合在了一起,两人的腿骨相互交缠,拧成麻花一样,密不可分。   袁浩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胡八一并不怪他,从没下过古墓的人,直到现在才惊叫了一声,音量也控制得很好,十分不容易了。   他和袁浩并肩站着,手还紧紧的握在一起,他们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他们紧紧盯着眼前这句诡异的尸体,那样诡异,却奇异地不觉得狰狞可怖。   甚至还有一种难以名说的亲切感,有一些温情脉脉的片段,穿越了数千年的时光,被他们接收、感知。   最后,他们一起将棺盖盖了回去,永远贼不走空的胡八一居然没有伸手去棺椁中摸一摸,更没有带走主墓室中的任何东西。   因为他有一种神奇的错觉,这些放置在主墓室里的古老器件,曾经是他自己使用过的,最趁手却不起眼的东西。   他不知道袁浩是不是有跟他一样的错觉,只是在走出主墓室,再次遇见那条巨大到吓尿普通人的巨蟒时,他们好像不约而同的都不害怕了,袁浩甚至还笑眯眯的伸出手,像挠小狗儿似得在巨蟒的下颌上挠了一把。   接下来,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从原来的盗洞回到了地面,又默契地掩埋了盗洞,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之后,他们坐在地上,累得要命,却注视着头顶璀璨的星河,同时笑了起来。他们仿佛都在那个地下墓穴中听见了一些东西,找到了一些异常古老,不属于他们却又无比熟悉的感觉。   胡八一第一次认真的看了看袁浩的脸,恰好,袁浩也转过了脸,对上了他的视线。星光幽暗,其实他们并不太看得清对方的面容。只是这一瞬,他们都在想,啊,此生又遇上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 虽然中间隔了几天没更,但是我今天一口气写完了,我是不是特别棒!!!快来表扬我!!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执笔。】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